前两天在菜市场看到新鲜蚕豆上市了,欣欣然买了一些回家尝口鲜。蚕豆是再平常不过的了,但我却钟情于它。
常记得小时候种蚕豆、吃蚕豆的一些事儿。
十月底,十一月初,就该种蚕豆了。母亲说这活儿我们姐弟仨也能干,我们就乐陶陶地跟着她下地了。母亲手拿一把长锸,在平整过的田地里剜上一行行口子,隔半尺左右一个,太疏太密都不好,影响产量,每个口子约莫一拃深,太浅了不利于保墒,太深了不利于豆芽破土。姐姐年纪最大又细心,就负责拎着小淘箩,数着豆种丢进口子里,每个口子三四个,豆种都是经过精心挑选日晒水浸过的,个个颗粒饱满。哥哥和我负责把丢了豆种的口子盖上,一个用脚盖土,一个做“监工”,盖完一行就互换“工种”,忙得不亦乐乎。一块地种好了,爸爸回来后夸奖我们姐弟仨“真能干”,我们心里都乐开了花。这天晚饭,母亲会特意做一道“炝蚕豆”犒劳我们:将选种剩下的豆子放在铁锅里翻炒至熟,铁锅旁的空气都热得烤人,却将一瓢水倒进锅里去!锅里立即“咕嘟咕嘟”作响,腾起一团蒸气,有的豆子还随着沸腾的水上下跳动呢,盖上锅再烧一会儿就起锅了,撮点儿盐,浇点儿酱油,拌点儿蒜泥,淋几滴麻油,那种滋味,那个口感,鲜香酥脆,用我奶奶的话说,那是“打嘴巴子都不肯丢呢”。
冬至前后,蚕豆发芽。再过十天左右,长出四片嫩叶,绿绿的怯怯的,招人喜欢。大雪飘落,给豆苗捂上了一层厚被子。好像刚刚做了一个成长的梦,春天就来了,麦苗儿肥了,蚕豆花儿飘香。白色的花瓣上有紫色的斑纹,像蝴蝶停在青枝绿叶上,微风过处,枝叶摇曳花儿乱颤,像蝴蝶振翅欲飞。虽说“蚕豆花开映女桑,方茎碧叶吐芬芳。田间野粉无人爱,不逐东风杂众香。”但小孩子是爱的,我们热衷于找一种长得特别的蚕豆叶子,叶片不是平整铺开的,而是在靠近叶柄的地方粘连起来,叫它“猫耳朵”。半天觅得三四片,小伙伴们摘下来比比大小多少,还拿它当口哨呜呜地吹。
五风十雨,蚕豆铆足劲儿长。它的茎越发粗壮了!它偷偷地结出荚果了!先是火柴粗细,小青虫大小,渐渐长到寸把长,有我手指粗了,终于长到鼓鼓囊囊,像爸爸的手指一样粗,它成熟了!
立夏前后,新蚕豆就成了农家饭桌上的主打菜。煮盐水豆子,最省事了;将雪里蕻咸菜切碎炒嫩豆子,也是家常的吃法;剥去一点点皮油炸至金黄酥脆,美其名曰“兰花瓣”,这是犒劳辛劳男人的下酒菜;还可剥豆瓣汆蛋花汤、豆腐汤、笋丝汤;立夏这天要吃蚕豆饭,端午要包豆瓣粽子。而我们小孩子喜欢用棉线将新鲜蚕豆串成一长串,搁饭锅上蒸熟了,串珠般挂脖子上,一路吃一路招摇,遇到要好的伙伴,自然和他分享,就是才吵过架的,只要他肯服个软说句好话,也有他的份——小孩子哪有真生气记仇的。
太阳越来越火热。蚕豆越发老熟。叶、茎、荚颜色渐渐变深变黑,农民将它连根拔起,晒两个日头,豆荚就迫不及待地咧开了嘴。用连枷拍打一番,油亮的豆子就跳着滚着出来了,农人忙着扫拢,扬净,装袋,归仓,脸上洋溢着笑。五谷杂粮,豆子也是农家重要的生活物资呢。粉碎制成淀粉坨子,酿制豆瓣酱,那是大人考虑的,我们孩子期盼着哪个村放广场电影,这天放了晚学绝不在路上逗留玩耍,早早回家炒蚕豆。天才擦黑,我们就捂着鼓鼓的衣兜去赶场,到了之后找把秸秆什么的垫在地上,盘腿而坐,美美地边看电影边吃蚕豆,咯咯作响,直吃得腮帮子都微热起来,哪像现在,在电影院里吃个油炸薯条啥的,都不敢弄出声响,做贼似的……其实城里人也爱吃蚕豆,晒干的蚕豆耐贮藏,专有人用水发了待它长出豆芽,加五香大料煮了,放在竹篮里,沿街叫卖:“五香——芽豆——”,悠长的吆喝声似乎都散发着香甜。
五香芽豆,五谷杂粮,伴着你我凡人的五味人生。
上次得了两天假回老家,在岳母家小住了一宿。第二天临走,她颤颤巍巍地拿出一大袋炒蚕豆,说是两天前就炒好了,等我们回来时带上。我不禁心里一热:老人家八十岁了,腿脚又不便,可就是不肯进城随我们生活,总说我们忙,怕给我们添麻烦,她自己平日里一日三餐都是随便凑合,却特意为我炒豆子,一个人锅上灶下真够她忙的。而我,只不过是那次蚕豆花开时随口说了句“炒蚕豆好吃”而已,她就记心上了!
(盐阜大众报6月18日刊第03版 戴晓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