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许正和笔下盐城的历史文化,湮没的尘封的历史显示出清晰可辨的字迹,过往的盐城站到我面前,它是那么生动,亲切,有意思。
我看到了在浩浩荡荡的大海边,渐渐成陆的盐城。明万历年间盐城知县杨瑞云主编的盐城历史上首部《盐城县志》中,开篇第一句话是“盐城屹然横峙海上”。这个“屹然横峙海上”的盐城,是岛、亦即海中之洲,还是海滨之城?可是早在南宋,就已有人认定“盐城,唐前为海中之洲”,这句话也可以理解为“盐城唐后不再是海中之洲”。作者分析,倘这个时间节点能够成立,则可推定,自唐代常丰大堰的筑成,盐城就结束了作为“海中之洲”的悠久历史。所以,作者认为,杨瑞云的这句话,其实就是“盐城巍然矗立在大海之滨”的意思。
是的,我们从他的书里得以明确盐城从海水中走出来成为大陆边城的历史时刻。
厚厚的这本书,从写串场河,到登瀛桥,到瓜井,到北闸、南门桥……我一篇都舍不得放过,因为这一个个地点一个个景物,都是我衣胞之地上从小到大耳熟能详或不能详的地方。
作者不少笔墨文章都写到杨瑞云。“自西汉元狩4年起,至1911年辛亥革命,古老盐城共历2000年上下的时光,假定知县以5年一任计,盐城历史上当有400名上下,这‘四百知县’中,或许不乏佼佼者,但有,可有政绩和名望能够和杨瑞云比肩甚至超过的吗?答案大约是否定的。”作者这样判断。
杨瑞云曾动情地说:“我来细讯瓢城老,绝世忠良不忍闻!”——“我来到瓢城后,细细问询久住当地的居民(关于陆秀夫的身世和事迹),真是绝世忠良啊,故事的悲壮让我不忍卒听!”
对于杨瑞云这样的沉吟悲叹,作者深入分析其情境:“一个外省籍的官员到人地生疏的县份当官,大约总要预先做些功课的。估摸杨瑞云的心思大多会放在盐城人陆秀夫的身上。这不会是凭空猜想——南宋皇朝大厦将倾时,陆秀夫正是在杨瑞云家乡的崖山负帝投海的。作为读书之人的杨瑞云对陆丞相的身世怎会不知。正如他本人在四年之后吐露的那样:‘盖丞相死所,乃余之乡也;余所宰邑,则又丞相之乡也,似有异代之谊矣!’杨瑞云抵盐城之后,则‘首谒陆丞相祠,又获拜于所葬衣冠之墓。’”
作者这样写既合理、有据,又富有想象力,有生动的历史感,尤其是通过这样的分析和想象,把两位历史人物生动地连接起来,其空间载体竟是我们的家乡,我亲爱的盐城!
林则徐与我们盐城的故事,经作者的考证连缀后呈现出来,同样生动、亲切、弥足珍贵:
——大“领导”林则徐在道光帝审批了皮岔河疏浚工程后,对工程的必要性、规模和预算等犹不放心,便轻车简从,亦即微服私访,认真调查研究,还顺便了解基层“干部”的领导作风、社会治理和民风等。
读至“至小富庄(疑为小阜庄,在现在建湖庆丰镇洪桥村)上岸……细询之……”(林则徐日记)我倍感亲切,它就在我老家,紧邻我祖籍之地,我堂姐就嫁在那里,我儿时一趟又一趟地去走亲戚。
在复原林则徐盐城行的《林则徐•1836盐城篇》中,作者欣喜地找到了林则徐为盐城留下的十分难得的一副联语——“将至天妃闸东南,望海云一带有似远山,因得一联云:‘岸树已消残叶绿,海云犹带远峰青’。是夜月明如画。”
这里,作者为我们搜寻到一幅珍贵的画面,吟联者不是别人,是名垂青史、名震中外的林则徐,所吟者不是别处,是我们的盐城啊。
地方历史文化的写作是有重要意义的。
深厚的历史底蕴是滋养一座城市土壤的养分。
一个人要认清自己从何处来,还要认清家乡从何处来。把它写出来更是重要的,不是可有可无。当然我们不能要求人人都写,但一个社会必须有人写。正如书稿中引用的《明万历〈盐城县志〉跋》中说的那样,“邑安得无志,今我不述,后将何观哉?”许正和孜孜矻矻,正是做着这样重要的工作。
这个写作盐城历史文化的人是一个双脚牢牢立定于家乡土地的普通人,但他胸中自有丘壑,这个丘壑就是百年风云对盐阜大地的裹挟浸染,就是家乡的千年沧桑之变。
作者为钩沉历史做了大量搜寻与考证的工作。比如对杨瑞云的研究,作者无论是在千年历史、“四百知县”中“找到”杨瑞云,还是具体到研究杨离盐城之任后的行踪(因杨的官阶和生平对于中国历史的大场景来说尚未构成大影响,《明史》中无名,其他典籍也难寻其踪),都是到了寤寐求之的程度。
试想,一篇《古诗文中品盐城》得要有多大搜寻阅检的工作量。“温庭筠为唐代著名诗人、词人。其诗,与李商隐齐名;其词,与韦庄齐名。”仅此一句,寥寥数字,可见笔力。
他在《古诗文中品盐城》中写道,“想想也是,上海再‘一线’,城市毕竟年轻;而盐城建县的历史长达2100多年,一如余秋雨先生冠苏州以‘白发’一样,盐城亦不年轻,当‘白发’之谓亦恰如其分。”作者谈史论文,既不狂傲,更无自卑,诚所谓不卑不亢,因为他自有尺度——岁月的、文化的。
盐城人大多都说自己的祖先是“洪武赶散”、从苏州阊门被赶到盐城来的,至于“洪武赶散”是什么意思,同样大多说不清楚。作者则对这段历史有研究分析,来龙去脉讲得比较清楚,这样的工作是功德无量的,我作为一个盐城人,不禁心生感谢之情。
(来源:盐阜大众报 作者:洪承志)